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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内卷的年轻人,回到农村“开飞机”

2023-08-12 11:27:01 刺猬公社

农民不再是传统的农民,农具也早已经数字化变身。

文 | 石灿 张潇杨

编 | 石灿


【资料图】

28岁的小丹不愿意继续在工作中内卷,从 浙江 杭州裸辞回到安徽阜阳老家的第一天,她就跟着父亲上田地里打农药去了。

小丹告诉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她父亲承包了两百亩土地,种植小麦、高粱和大豆。2022年,父亲购入应用于农业领域的植保无人机极飞P100,给田里的农作物打农药。植保无人机是专业术语,它是用于保护农林植物的无人驾驶飞机。

这是小丹第一次亲眼看到植保无人机在宽阔的农田中作业。她的 父亲从车上把无人机抬下来,在遥控设备的屏幕上圈地测绘、设置飞行高度和速度、制定每亩地的用药量。 小丹在一旁协助父亲配药、搬运和充电,“给他打打下手”。

视频来自受访者

盛夏时节, 正值 黄淮海平原和南方地区农作物傲然生长的时段,小麦、稻谷等农作物都在奔着秋季的成熟而去,但各种阻碍农民秋季丰收的有害蚊虫也在拼命发力。 正是此时 ,农民集中往田地里播撒农药,成为了保障收成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在过去长久的年月里,小丹的父亲往往需要雇佣十几个人才能给两百亩地打上农药,每年打上3~5次药,才可等到丰收季的到来。 但现在 父亲一人使用植保无人机,三个小时就能完成作业 , 这其中还包括了准备机具、补药和换电池的时间。

如今, 农民的劳作方式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身处大城市的人 或许 对此无从所知。当我们把目光跟随着植保无人机在天空中驶过的轨迹,抵达中国19亿农耕土地上时,我们深知:农民不再是传统的农民,农具也早已经数字化变身。

2023年初发布的 《中国数字乡村 发展报告(2022年)》显示,截至2021年,全国植保无人机保有量12.1万架、年作业10.7亿亩次。 市场的数据显示,保无人机背后的核心玩家,直指两家总部分别坐落在深圳和广州的公司:大疆创新和极飞科技。

也是这两家公司的产品,让我们看到植保无人机均匀地喷洒着农药划过田野,新农人的身影在田间忙碌,每天下地工作的时间压缩到8小时以内。 当用蛮力种地的时代过去时,科技的力量早已将劳作方式重塑成形。

但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植保无人机发展简史

世界上最先把小型无人机运用在农业领域的国家是日本。1983年,雅马哈公司接到来自日本农林水产省提出的一个要求:发明单旋翼无人直升机。经过四年的研究探索,载荷为20kg的无人直升机R-50问世,并于次年面向市场销售。

第一架R-50模型的原型 图片来自雅马哈官网

其诞生的背景与日本城市化运动有关。20世纪50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发展,许多农村人口迁移到城市,农村出现劳动力人口数量下降、农村人口老龄化速度快、农村土地病虫害严重等问题。

1958年,日本最先采用人工飞机航空施药,但飞行作业高度在8~13米的较高位置,再加上60~80千米/小时的速度,导致药物飘移严重,药物没法儿精准落到农作物身上,不仅造成大量次生灾害,也污染了环境。甚至还导致坠机、作业操作故障等安全问题,如此之下,日本走上了研发、制造农用无人机的道路。

经过多年发展,日本已经成为世界上植保无人机第一大国。

同属东亚经济圈,日本的发展历程对于中国具有较强的参考价值,隔一段时间,我们就要踩着日本的经验过一次河。

中国的第一台植保无人机要追溯到2010年,它是由江苏无锡汉和航空技术公司生产的3CD-10,是一台单旋翼油动植保无人机。当年在郑州“全国农机博览会”上首次亮相,从此开启了中国植保无人机商业化的第一步。

2012年4月,一场关于低空航空施药技术的会议在北京小汤山举行,全国农业技术机构、制造公司、保值站长等学术政商领域的80多位人士汇聚一堂,并观摩12种单旋翼和多旋翼、油动和电动植保无人机。

记录此次会议的资料称,“以此为起点,低空低量航空施药技术研究开始在我国逐渐成为热点。”

期间,另一支科研团队在中日韩三国之间开展“植保无人机水稻低空施药技术研究”,三方所有参与成员共享无人机施药技术研究成果和信息,最终撰写了一份总结报告。这为后来无人机在全国推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当时,国内的大量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镇,导致农村劳动力减少,而人工喷药导致农人中毒的现象屡见不鲜,加速了农用无人机研制的紧迫性。

顶层设计把无人机在农业领域的运用谋划得更高,它将是现代化农业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要把“专业玩具”变为改造农耕生产方式的“生产力工具”,还需要更具创新力的市场主体来完成。

同样是2015年,政策将植保无人机的国家级补贴试点地放在湖南、河南两省,它的发展和应用被推入快车道。与此同时,中国植保无人机领域的两头巨兽逐渐浮出水面:极飞科技和大疆创新。二者是该领域的头号玩家,也是竞争对手,先后进入农业领域,在同一年发布重磅无人机产品。

年初,极飞科技发布“农飞P20植保无人机系统(XPlanet)”。P20,特指飞机飞行一次的最大作业面积是20亩,工作效率大约是人工作业的5~8倍,是传统机械喷洒的3倍。

年末,大疆创新发布“智能农业喷洒防治无人机MG-1”,每小时作业量可达40~60亩,作业效率是人工喷洒的40倍以上。

相较于日本、美国、韩国、欧洲等国家和地区,农业植保无人机在中国发展比较晚,但起步非常快,如今,中国植保无人机的研发技术、用户规模已经处在世界前列。

极飞科技创始人、CEO彭斌曾向媒体算过一笔账: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农业机械国,拥有18亿亩基本农田,如果每年喷洒5次,每亩作业价格为10元,那么,在植保无人机市场上,一年的作业收入将达到900亿元。传统植保无人机提供商的优势是组装无人机,但没有核心研发能力,更多通过政府补贴或者固定关系获得销售量。在革新者眼里,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商业竞争环境,也一直导致该市场没有走向成熟。

自从极飞科技打响植保无人机商业竞争的第一枪,大疆创新迅速加入,中国植保无人机市场迅猛发展,竞争异常激烈,主要玩家数量从原先的几百家逐步淘汰,无人机产业链快速成熟。根据Frost & Sullivan报告,大疆创新在2020年取得了中国农业无人机市场份额的54.82%,排名第一;极飞科技为37.59%的市场份额,排名第二。

在极飞科技和大疆创新发布量产级农业无人机以前,雅马哈是全球农业无人机领域最具代表性的企业。之后,第一梯队的位置被两家公司牢牢坐住,剩下的企业只能在价格战和产品战中夹缝生存。

而那些散落在农田、果林间的充满趣味性植保无人机故事,也基本上是围绕两大巨头展开的。

“植保飞手”独有的浪漫

除了给自家农田打药,小丹的父亲还加入了植保无人机飞行团队,团队内拥有20多架植保无人机。小丹的父亲在阜阳附近接单,给其他农人家里的田地打药,以收回其高达6万元的农业无人机购买成本。

“我父亲是挺新潮的人,他都50多岁了,还跟飞手团队里30多岁的年轻人一起操作。”小丹说。

这实际上是在进行农业管理。在整个农业的生产周期中,分为耕地、种植、管理和收割是四个基本环节,植保无人机参与的是管理环节。

根据极飞科技的数据,飞手用户群体中,超过50岁的人很少,集中在25岁到50岁之间;他们分布在东北地区、西北地区、华北地区,而西南地区则很少;他们每年4~9月最忙,植保无人机多用于农药喷洒、化肥施用等等用途。

购置植保无人机的人大多是植保服务团队、大农场、合作社等等,他们对植保无人机的需求量、更新换代频率较高。根据统计,极飞科技农业无人机在激活后第一、二年飞行率较高,第三年飞行率开始下降,第四年飞行率下降幅度较大。

对于农民而言,单独购置一台无人机的价格不低,而无人机的生命周期通常只有3年左右,更加不划算,这便催生了机动性较强的临时团队。

蒋天雄是一名大学生。2023年夏天,趁着暑假有空余时间,他在贵州福泉组建了一支植保飞手团队,三个小组、七台农业无人机、数十位职业飞手,走进各村各户的农田中进行飞防作业。6月到8月中旬,是蒋天雄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早上五点起床打药,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回到家中。

在提前与村委会进行联络后,他与同伴开着皮卡车来到与村民约好的地块。通常由两人相互配合,一人负责搬运、配药、充电等辅助工作,另一个人操纵无人机。打开机翼、装入农药、启动螺旋桨,蒋天雄娴熟地操作着植保无人机升空飞向目标地块,雾状的农药均匀地洒在稻田上。

植保无人机飞防作业 受访者供图

他在2020年10月从贵州考到重庆科创职业学院读大专,原本不是学习无人机应用技术专业,入学一星期后,他发现自己对无人机技术非常感兴趣,立刻提出了转专业的想法;再加上他看好无人机行业的发展前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在校期间,他学习了各种无人机的组装与调试,包括航拍无人机、固定翼无人机、植保无人机等等,并顺利拿到由中国民用航空局颁发的CAAC无人机机长执照。

然而,不同于经过专业培训的人,像小丹这样的“新人飞手”,则表示:“我感觉好像哪个流程都不简单。”首先是配药,无论是农药还是肥料,需要一种一种地稀释,不能出现任何混淆。搬运也是一项大工程,除了体型庞大的植保无人机,还有药箱、水管、发电机等装备需要从车上转移。大约飞行8~13分钟,植保无人机就需要更换一次电池,充电过程中柴油发电机也会传出巨大的轰鸣声。

其实蒋天雄打药的整体流程也并不轻松。“要想保证效果好,基本在飞行过程中都属于高度集中状态。”蒋天雄说,“还要保证飞机飞行过程的安全。高温暴晒也是不可避免的,每天出行,团队里的人会根据个情况穿防晒衣、喷防晒霜之类的,天气热,饮用水用量也很大。”

纵使如此,蒋天雄对“植保飞手”这一职业仍有极高的热情。“这个工作能给我自由,我们一般只工作半年,下半年就能休息了。”此外,每月1~3万元的薪资也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

每当“植保飞手”带着无人机出现在田野上,原本依靠人工打药的村民们,总会投来好奇的目光。“村里的叔叔阿姨们都特别热情,中午还把我们叫到自己的家里吃饭呢。”村民们会走进地里查看无人机打药的效果,他们脸上露出的满意笑容,同样让蒋天拥有成就感。

“这片田是我打下来的”,这是“植保飞手”独有的自豪与浪漫。

植保行业的“黄埔军校”

“至少在贵州,植保很赚钱,目前行业很可观。”谈到植保飞手这一职业的发展前景时,蒋天雄这样说。

极飞科技根据自己的用户进行过计算,飞手通常对农业无人机使用强度较大、使用频率较高,在农忙季节进行密集作业,在相对闲暇时也会存在作业活动,且存在跨区域作业的情形,工作能力较高的飞手一年内的作业量能达到20000亩次以上。

结合实际操作中应用场景的复杂性、使用者操作熟练度等因素,假设按照2亩次/分钟的作业速度测算,通过80小时飞行约可以完成9600亩次作业,以单亩次收费6~8元测算,能够取得57600~76800元收入。

中国作为农业大国,每年需要大量的人员从事农业植保作业。人社部在2019年的判断是,全国“无人机植保从业人员需求量是40万人”。但蒋天雄也结合自身观察提到:“再加人进来也行,不过机械化操作,可能需要不了那么多人,飞手人数会慢慢达到饱和状态。”

这些飞手大多来自两个培训机构——也是业内的“飞手黄埔军校”。

大疆创新创立的慧飞培训中心和极飞科技成立的极飞学院,分别在全国31个、13个省市区设置线下学习分校(网点),为市场培训出大量飞行员或操控手。他们要学习操控和维修无人机,也要学习农作物主要的病虫草害防治技术。培训学院起到的一个重要作用是为该领域培训人才,把飞行标准落实到个体身上,提高该领域专业人士的数量和水平。

植保飞行手肖红是从大疆创新的慧飞培训中心结业的。在购买大疆T25农业无人机后,代理商赠送给肖红家两个考证的名额。

“这个证书只是一个门槛,是针对农业的,为了防止‘黑飞’,再就是可以走保险。” 她说,第一天讲解配药、飞行安全等理论知识,第二天按照考试流程学习实际操作,最后的考试需要先绘制地图,然后操纵无人机完成飞行。只需要两天半的时间,肖红便获得了大疆农业无人机的飞行资格。

植保无人机洒药场景 受访者供图

肖红也是从大城市辞职回乡的年轻人。5月19日,肖红的父亲突然发生脑梗,半边身体完全动不了。本从事服装设计工作的肖红辞掉在广州的工作,回到广西桂林的老家,和弟弟一起扛起家庭的重担。

在肖红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承包土地,从刚开始的几十亩、几百亩,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亩。平坦连片的土地上,水稻旺盛生长,肖红家作为种田大户,把刚采摘下来的稻谷卖给镇上的粮管所。

父亲生病这天,恰好是他拿到大疆UTC证书的第四天。这意味着他本可以“持证上岗”,独立驾驶植保无人机打药,但命运的齿轮突然宕机了。

往年,肖红的父亲会请植保飞行团队用无人机喷药,价格是12元一亩,每年打2~3次药。随着越来越多的旱地改为水田,小红的父亲在2023年承包的土地增加了三百亩。

这一情况与国家土地经营权流转政策有关。据农业农村部发布的数据,截至2021年4月,国内土地流转面积超过5.55亿亩,涉及全国1239个县市区、18000多个乡镇;而在2010年底,亩数仅为1.87亿。随着土地流转加快,各地近年逐渐出现“种粮大户”。

“折算下来,还不如我们自己买一台”,于是在2023年3月,肖红父亲以6万元左右的价格,购入了一台大疆T25农业无人机。

在目前接触过的无人机品牌中,蒋天雄对大疆的农用无人机情有独钟,他正在使用T20、T30、T40三款产品。

总体而言,他被大疆农用无人机的两点优势吸引。

第一点是避障功能。飞行过程中,安全排在第一位,无人机在遇到障碍物时,能否自动暂停极为关键,否则将会造成“炸机”。而大疆在2020年发布的T30农业无人机,就已经实现了360度全向避障功能,绝大多数无人机是前后避障和仿地飞机,目前只有大疆支持向上避障,这是遥遥领先于其他品牌的技术。

T30的主要竞争产品来自极飞科技的P80农业无人机,二者在部分功能、性能方面的综合性能旗鼓相当。这两款产品之后的有力竞争产品,是两家厂商在2022年发布的极飞科技P100和大疆创新推出的T40。

它们各有千秋,T40具有更高的载重能力,单架次飞行可搭载更多负载,而P100的作业速度更快、作业均匀度更好。植保无人机早期机型都以10L为主,随着技术发展,逐步发展到16L、20L、30L、40L。

第二点是快速充电。蒋天雄使用的T30用10分钟就能充电,两组智能电池和一台充电器、或一台充电站即可循环作业。T50更恐怖,只用9分钟即可完成快速充电。因此,充电速度快与慢也成为商家的卖点之一。

一架无人机、一只手柄,便能完成从地图测绘到播种洒药,无人机技术在农业领域大放异彩,为新型农机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年轻人回到农田“开飞机”,这是新科技与新生代的碰撞,在春耕秋收的流转中,他们真切感受着从脚踏泥土到手握蓝天的变化。

6月3日,肖红第一次独立用植保无人机打药,她在小红书记录下这次首飞:“当我看到无人机从叔叔的眼前飞过,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和终于不用再请人工喷农药的洒脱。”

大片水稻即将进入收割期,最后一季水稻也已经种下。肖红负责用植保无人机给水稻打药,弟弟则管理农田里的日常事务。

不同于城市工作的朝九晚五,田野带给肖红专注与自由。“没有需要完成的KPI,我现在一心就在想怎么把我的田种好。”

(文中小丹、肖红均为化名)

除访谈外,主要参考资料为:‍

[1].《关于广州极飞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在科创板上市申请文件审核问询函之回复报告》,2022年2月‍‍

[2].《农业无人机行业白皮书》,2022年7月

[3].《无人机农业植保应用研究新进展》,2022年11月, 蒋三生,郭 辉,王 尚,秦雪良

[4].《无人机植保必须既懂无人机又懂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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